第34章 一线之上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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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但是丁遨游的代价,就是必定跌境。

    前提还是老人去了战场,还能活着返回。

    飞升境之间的问道斗法,胜之与杀之,天壤之别。

    历史上,大打出手,缠斗数个时辰甚至是数天数月光阴,谁也奈何不得对方,也是家常便饭。

    一些雨后而起的新十四,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击杀强飞升。

    今天的战场,肯定是例外。

    不仅如此。做完这些布置,老仙人的阳神身外身,观想出一尊天王像,手托一物,竟是一块神主。

    上边大写名讳籍贯,“骊珠洞天陈平安”,旁边小写类似长寿永昌的吉语。

    生祠!

    仙人丁遨游竟是在以一副阳神的全部精气神,为隐官打造出一座生祠。

    简单来说,上了年纪的老国师要为那位还很年轻的隐官,争取到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他为此愿意付出替死的代价。

    黄莽说道:“丁国师,立生祠是对的,倒是不必急于出马。”

    丁遨游喃喃道:“人生在世,总要求个心安。”

    黄莽说道:“心情理解,但是事上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丁遨游也不言语,这位青年皇帝的好意,心领了。

    于公于私,他丁遨游都不能袖手旁观,任由隐官身陷险境而不管。

    商贸鼎盛、富得流油的皑皑洲,如今在浩然天下的风评,估计也就只比桐叶洲略好几分了。

    若是九洲气运能够各自大道显化为“人”,那皑皑洲跟桐叶洲大概就是坐一桌的。

    这也是为何丁遨游和皇帝陛下,意见达成一致,决定跟随澄观边军一起深入腹地,主动担任诱饵。

    再者丁遨游没道理让那两位剑仙朋友蒙羞。

    他们好不容易让剑气长城认得“皑皑洲”。

    决无理由让剑气长城未来年轻一辈的剑修,重新轻视皑皑洲。

    一向剑道气运淡薄到了极点的皑皑洲,除了在剑气长城大放光彩的女子剑仙谢松花,其实还有两位剑仙,张稍和李定,他们都战死在了剑气长城。

    丁遨游曾经先后两次盛情邀请他们出山,担任王朝供奉,甚至愿意让出国师之位,都被婉拒了。其实都在情理之中,当年就连刘财神都未能说服他们担任家族供奉,更何谈其他人?

    两位剑修拒绝的理由都是差不多的,既不是你们皇帝不够仁爱百姓,也不是那位刘氏财神爷出钱不够多,只是我们一辈子云水生涯,实在是闲云野鹤惯了,受不了任何拘束。

    如丁遨游这般自嘲为“还算要点脸”的皑皑洲修士,此生大遗憾之一,便是家乡剑修,偶有几位剑仙冒出,他们却一个个的都认为自己“生不逢地”。

    就像陆芝从来不以浩然剑修自居,她只说家乡就在剑气长城。

    到头来,张稍和李定,他们悄悄去了剑气长城。

    还在谢松花之前。

    听说两位剑修好像到了那边,也不喜欢说自己来自浩然何洲。

    最终,好像就连一个死字,也同样不曾拘束了皑皑洲两位剑仙。

    黄莽只好说出心中的那个猜想,“陈平安可能是在追求一种纯粹的崭新境界,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。丁国师现在赶过去,看似是在助阵,有可能会帮倒忙。”

    被黄莽这么一说,丁遨游便有些犹豫不决,一旦被黄莽说中,自己岂不是恩将仇报?

    黄莽很快笑道:“我猜的,如果猜错了,概不负责。”

    丁遨游哑然失笑。

    不过黄莽所谓的“概不负责”,就是故意说得轻巧了。

    一旦陈平安今天为了驰援他们而陨落此地,那青年皇帝就难逃一个“坐视隐官战死”的事实。

    且别说中土文庙会不会追责此事,甚至不说大骊王朝会不会将澄观王朝视若仇寇,只说浩然山上的汹汹舆论,就不是澄观王朝可以承受的。

    战场之上,好像胜负已分,尘埃落定了。

    那些裹缠隐官的光线逐渐黯淡,最终一一消散。

    只剩下一个金甲破碎不堪的王制,他身边还有五个模糊的金光身影,亦是随之消散。

    这位蛮荒主帅此刻也无面甲遮覆面容,露出一张狰狞的俊美脸庞,以心声怒吼道:“柔荑,彻底做掉他!”

    若说站者生,那么隐官何在?

    难道真是被王制一鼓作气剁碎了?

    郭金仙瞠目攥拳,隐官不会?!

    丁遨游最为茫然,只因为他阳神身外身伸手托起的那座生祠犹在。

    王制确实将那“隐官”看成了“一滩烂泥”,却是粹然金色的。

    战场那座大坑之内,如有一朵金色莲花亭亭而立,缓缓显化出一位“陈平安”的雏形。

    拥有一双金色眼眸。

    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神色。

    他抖了抖袖子,是一把镜面出现严重裂纹的停水镜,借来一用的。

    单手画符,古镜消失。

    他斜眼柔荑,与王制笑道:“接下来可就没得聊喽。”

    身形悬空俯瞰战场的柔荑虽然震惊不已,却也在意料之中,就像王制所说,隐官贼滑难杀。

    那条让天地接壤的光柱当中,掠出一道青衫身影,竟是与那隐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    用天地双镜摹拓而出的“陈平安”,递出倾力一拳,将那金色眼眸的正主给打了个当场粉碎。

    只留下一句充满戏谑的言语,“嚯,原来我的拳这么好啊,不知我的剑术又会高到什么境界。”

    刹那之间,柔荑道心大震,顾不得心声言语,她直接开口与王制提醒道:“赶紧撤……”

    山巅那边,有人现身。

    他光着脚,身穿一件雪白长袍,两只大袖子鼓荡飘摇。

    沉默不语,手中提剑。

    如果说上一个头别玉簪、青衫布鞋的陈平安,像人。那么当下现身的这个陈平安,如神。

    王制瞬间心口一凉。

    被一剑从后背捅穿。

    王制的发髻被单手抓住,重重一扯,王制脑袋瞬间后仰,被迫与之对视。长剑上挑,切开这头新王座的胸膛,锋刃从肩头处露出,再横抹,割掉王制的头颅,随手一抛,丢向柔荑。

    一条剑光蓦然起于战场,率先穿过近处的无头王制,穿过那个假冒货的胸膛,洞穿底下的一层镜面,破土而出,连斩那杆大纛,直冲云霄,击碎淡红色的天幕,剑光直落,打碎王制的那颗头颅,女冠施展遁法身形消散,剑光当空划出一道弧线,去了那座远古雷部遗迹,坐在屋脊上的雨笼呆呆看着那条剑光,雪白一片的天地,她惨然一笑,认命了,只能束手待毙。

    柔荑突然来到此地,探臂一把抓住雨笼的肩头,迅速缩地脉,只求远离战场,越远越好,一条剑光如影随形。

    柔荑仓促间一手抛洒出无数金色符箓,化作一个个女冠,各展神通,试图阻滞剑光。剑光长掠,完全无视障眼法,快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神通太多,一处涟漪阵阵,柔荑被迫现出真身踪迹,却是骤然拔高丈余,依旧被一条剑光斩断脚踝。

    柔荑心生绝望之际,剑光被一道凌厉光芒狠狠砸退,再被别处突兀而起的一道水法打散剑光余韵,只见天幕那边,如同打开了数座大门,其中一头老王座大妖,手持长棍,遥遥指向地上的那位隐官,它厉色道:“竖子休要猖狂!”

    另外一头久经沙场、与剑气长城剑修可谓熟悉至极的王座,赶紧接引了一路仓皇逃窜的女冠,与她道谢一声,柔荑怀中的年轻女修,见着了那位老人,雨笼立即眼眶一红,终于哭出声来,老人连忙扶住她,轻声笑道:“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绯妃眼神冰冷,死死盯住那个年轻隐官,仇人见面分外眼红。

    还有数道不弱于这几头大妖的浑厚气机,暂时没有显露真容。

    蛮荒天下一位位新旧王座接连现身。

    此时此景,一如当年。也曾有人,剑指王座。

      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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